这是我同他成亲的第二年,可他的青梅却要留洋归来了。
天不遂人意,我被大夫诊出怀不了孩子,身体里还长了会要命的肿瘤。
春节那天,我等了他一夜。可他却去给他的青梅放了一场民国最罕见的盛世烟花。
可他的青梅害死了我母亲,他却不曾为我讨回公道。
自那以后,我便放任他的青梅害死婆婆。
悄悄揭发了他做了卖国贼的丑闻。
事发后他却要带我私奔,而我把他送进了监狱。
就连在我死后该如何让他继续痛不欲生的计划,也做得万无一失。
陈驰回来了,还带来一些洋玩意儿。
我刚想开口说大夫的诊断,却看见了那张陌生又漂亮的脸。
她穿着修身得体的冬季旗袍,披着厚厚的貂,戴着礼帽,只是冲陈驰笑着,似乎看不见我一般。
「今日要同芊芊去梨园听戏,便不回来了,你要照顾好母亲。」
我只觉得胸口很闷,却说不出什么。
「芊芊有些年没回来,我带她走走是应该的。」
没等我说话,二人就已经走到了大门,宋芊芊的手很自然地挽上陈驰的臂弯。
他们看上去很般配。
在大门外粗衣褴褛的人群里,这对金枝玉叶尤为突出。
今年是陈驰与我成亲的第二年。
两年前,我还是梨园唱戏的,是婆婆说的上不了台面的女人,可陈驰似乎有意和婆婆做对,开始频繁约我见面。
他说他会给我很多钱,会安顿好我的家人。
只要我嫁给他。
后来我才知道,他和宋芊芊分开,是婆婆的手笔,他自认为是向婆婆妥协了,才失去了自己的青梅。
所以他坚持要娶婆婆瞧不起的我,或许是为了满足他那心底的遗憾。
只是刚好是我。
可他不知道,早在更久之前,我就把他当作心仪之人了。所以我很珍惜这次机会。
成亲以后,陈驰依旧与我相敬如宾,更是没有夫妻之实。
这两年我变得愈加卑微,只是为了让他多看我一眼。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,陈驰对我更好了些,开始同我说些心里话。
他说他想同我好好过日子,不去想旁的人。
十年前在私塾边的巷子里救下我的男孩,如今成了我的丈夫,我也过上了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他生活的幸福日子。
我们终于变得亲密,也终于有了夫妻之实。
可宋芊芊的留洋归来,彻底让我们的生活出现了裂痕。
我很想告诉他我身体里的肿瘤,也很愧疚我不能生子,可这定会扰了他们的雅兴吧。
我们已经不是过去那对亲密的夫妻了,在任由宋芊芊挽上他臂弯的时候。
在无数个他出去只为陪宋芊芊的日子里。
今夜,我想等他回来,已经太久没有同他在一张桌上吃饭。
婆婆见我痴等,将下人拿来的几张布料扔在我腿上。
「你与阿驰也该要孩子了。」
「别让那个狐媚子把阿驰的魂儿勾走,我虽不喜欢你,可你比那狐媚子乖巧得多。」
可我怀不了孩子。
我告诉了婆婆,换来了劈头盖脸一顿奚落,最后她只留下那句:
「没用的东西。」
我就这样一直等陈驰回来,直到夜深。
门终于开了,可饭菜却早已凉透。
他进来看我在绣着虎头鞋,只是怔住片刻。
「母亲都告诉我了,别再绣了。」
「阿驰,吃过饭了吗?」
陈驰只是淡淡回应,让下人重新做了份饭菜,说要看着我吃完才肯睡觉。
可我看着他手里把玩的相纸,那是宋芊芊带来的洋玩意儿,说是可以把人装进去,是用照相机拍出来的。
很多张相纸上是陈驰和宋芊芊,我的胃里莫名泛起恶心。
「轻衣,多吃些肉,瘦了。」
陈驰在关心我,我那心里装着另一人的丈夫,在关心他的妻子。
我忽然很想告诉他我的病,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算了,死人或许更容易被记住吧。
入冬以后的清晨那样冷清,我拿出早就织好的围巾,给陈驰围上。
曾经也给陈驰织过围巾,他却不肯领情:
「有羊毛的围巾就够了,你也别瞎操心了。」
「亲手织的总归是不一样的。」
我那时并未被他的冷淡劝退。
或许是因为我的坚持太过辛苦,如今的他似乎很珍视我亲手送他的东西。
陈驰说他今日要去法租界谈合作,让我在家乖乖等他回来。
可我却不合时宜地去了百货楼,没逛到想要的东西,却看到了不想看见的人。
宋芊芊就在前方,而她也看见了迎面而来的我。
她冲我走来,高挑的身段吸引了太多人的瞩目。
「轻衣,那么巧。」
她只是笑着看我,可她的脖子上,却是围着我今日给陈驰围上的围巾。
「是你织的吗?手艺真好。」
「或许你生来就很合适做这些工艺。」
纤纤玉手抚上这略显狼狈的围巾,我只是死死盯着这围巾,脑海里不断浮现陈驰说过的很多话。
「轻衣,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活了。」
「这一条围巾我会珍藏很久,所以一条就够了。」
我的心脏仿佛被瓜分成无数片,竟任由她笑着羞辱我。
可我曾经,也是像她这般模样的大小姐。
我叫上官轻衣,过去是上官家唯一的小姐,可上官家的洋行却被洋鬼子恶意打击,终究还是败落。
自那以后我的父亲自尽,我的母亲半疯不疯,唯一的朋友也嫁去了远地,唯有书信可以往来。
也是那时我进到了梨园唱戏,再遇陈驰。
可我已不再是过去的大小姐,我只是一个戏子,何来底气与他谈平等的爱情。
与宋芊芊别过以后,我去买了件新的衣服,是过去最喜欢的披肩样式。
可我却在百货楼门口的垃圾桶,看到了那条围巾,我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。
我不顾旁人的目光,将它捡了出来,上面似乎还混着宋芊芊身上的香膏味儿。
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淌,我攥紧了它,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恨意。
无名且无力。
那就让陈驰彻底记住我吧,至少让他和宋芊芊没办法彻底幸福下去,让他一辈子带着愧疚与她相爱。
我只当事情没发生过,回家以后却用剪刀将围巾剪成几片破布丢到了垃圾里。
我开始对陈驰更好,对他的照顾更细致,似乎想把自己融入他的每一个细节。
「阿驰,围巾呢?」
陈驰眼中闪过无数慌乱,最后变做那句谎话:
「遗落在法租界公馆了。」
我什么也没说,只是答应再给他织一条。
可我连命都快没了,陈驰等不到了。
我将他贴身的衣衫褪下,准备拿去给下人洗,却看见白衣领上隐隐约约印着唇印。
陈驰也瞥见了,他猛得抢过那件衣衫,脸上的神情也开始不自然。
「轻衣,不是你想的那样。」
「我相信你。」
我说出违心的话,可却不知离了心的人能不能读懂我的隐喻。
陈驰这几日开始频繁回家。
总是趁着夜色给我带来糖炒栗子,带来儿时大家都爱吃的糖人。
甚至五天里有三天,都能在一起吃晚饭。
也很少再提起宋芊芊。
可我身体的痛感却愈发明显,每到深夜,就觉得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搅开。
我明白我的病已经真的治不好了。
平淡的日子里,宋芊芊的身影看似消失了,却时不时出现在他的心里。
我夜里痛醒的时候,总是看到身边的位置空荡荡。
而本该睡到我身侧的陈驰,也是坐在桌前看着那张他和宋芊芊的照片。
我不敢发出声音,就连痛也忍着,任由泪水淌满我的脸庞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过来了,冷冰冰的身体从身后将我抱住,将脸别在我的颈间,沉沉地睡去了。
我悄悄回过身看着他的脸,手颤抖地抚上他高挺的鼻梁,抚上他生得英俊的面庞。
陈驰,我后悔了。
我后悔爱上你这般三心二意的人了。
今天没和陈驰打招呼,回了母亲那边。
母亲的病依旧还是那样,陈驰请了多少大夫来照看都没什么用处。
「娘,还记得女儿吗?」
我看着母亲痴笑的模样,鼻头忽然一酸。
「你是谁呀?你认识我的女儿吗?」
母亲却笑着看我,眼中满是天真,与曾经那个神气的老板娘似乎不是同一个人。
「娘,女儿不争气,不能陪您到老了。」
说罢,我的泪便不争气地淌下来。
「娘,我好痛,每日清晨都要吃下好多止痛药。」
「夜里却还总是发作,我真的好痛。」
而母亲只是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我,像儿时那样拍拍我的背,嘴里念叨着:
「别哭,别哭。」
「我的女儿也不幸福,这边的下人说,这边的下人说她的丈夫找了别的女人!」
「负心汉!敢欺负我们上官家的女儿!」
「我们家老爷定会收拾他!」
我的泪止住了。
至少临走前,不能让母亲再担心自己了。
「他们瞎说的……」
等到要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,刚出来便看到陈驰的汽车停在门口。
我还没来得及欣喜,就看见开门走下来的是宋芊芊,陈驰随后跟上。
「哟,轻衣也在。」
宋芊芊俨然一副我才是外人的模样。
陈驰慌忙过来揽住我的腰,只见宋芊芊的眼神里藏着深不见底的厌恶。
陈驰时不时瞄向我的脸。
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和我说着话:
「轻衣,我给娘买了些水果。」
「芊芊只是顺路,就来看看了。」
我只觉得自己可怜。
心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窒息感。
我还没开口,就看见母亲从房门里跑出来,拿着根木棍,一下又一下打在陈驰背上。
宋芊芊再也按耐不住了,上前抢过木棍,满眼嫌弃地看着我的母亲,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。
「娘,回去休息好吗?」
我刚想凑过去,却被陈驰紧紧按住。
「娘现在状态不稳定,说不定连你都要挨棍子。」
陈驰此刻担心我的模样竟不知是真是假。
而母亲只是看了我一眼,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起来。
下一秒她便扑倒了宋芊芊。
使劲儿扇着她巴掌,甚至用指甲去抓她的脸。
「都是因为你!」
「是你害我的女儿受委屈!」
「是你让我上官家的女儿蒙羞!」
陈驰立马松开了我,喊人将母亲控制住。
我赶忙上前,只见宋芊芊脸上多出三四道血痕,白皙的面庞也变得红肿。
「你还好吗……」
我还没说完,宋芊芊的耳光便落到了我的脸上。
可陈驰却并未看我一眼。
「管好你这疯娘。」
宋芊芊恶狠狠地骂着,转头就向陈驰卖起了可怜:
「阿驰,我的脸是不是毁了?是不是永远毁了?」
「阿驰,你帮我讨回公道好吗?」
陈驰索性也不装了,手直接抚上她的脸,眼中的怜惜也让我看得清清楚楚。
他把所有下人都遣散,把我的母亲关到庭院里。
「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找人照顾你的母亲。」
陈驰语气平静,眼神却充斥着怨气。
他安顿好宋芊芊以后,便把我扛上车,紧紧按住我,将我双手捆在背后,让下人把我送回陈氏府邸。
「这次不许你插手。」
陈驰的不耐烦,和被捆住的双手,只让我觉得自尊被狠狠踩在脚下践踏。
「可她是我娘啊。」
「陈驰,我求你不要留她一个人!」
我几乎着哭着吼出这些话,可他却让司机直接开车。
全程让我像一个罪人一样被下人带回来。
婆婆见我这副狼狈模样,不紧不慢喝了口茶。
「哟」
「做什么偷奸之事了吗?」
我已经哭到没有力气去回应,她见我不说话,便气冲冲走了过来。
「和你说话听不见是不是!」
紧随其后的是一碗温热的茶水,泼在了我的脸上和衣衫上。
陈驰很快赶来,把婆婆打发走,亲自给我解开了绳子。
「轻衣,只是做做样子让芊芊解解气。」
「娘那边的吃住都安置好了,门也锁好了。」
「钥匙在我这里,不会有事的。」
他把我拥入怀里,可我却莫名觉得恶心。
高跟鞋声响起,陈驰像见鬼一样立马把我推开。
原来是宋芊芊来了。
「轻衣,这些日子你就待在别院里,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出来。」
陈驰的眼神飘忽,不敢正眼看我。
禁足?
但毁了她的脸的确是不对,我没理由辩驳。